在距离布莱顿差不多半小时火车的地方有一个叫做伊斯特本的自治镇,人口约10万人。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滨海小镇,基本上只有本地游客才会来,街上充斥着啤酒花和炸鱼薯条的味道,到了晚上九点后,几乎只能听到海浪的吟唱。
出了火车站往镇中心方向走六分钟到伊斯特本市政厅旁边,会看到一块牌子:
这就是成立于光绪七年农历八月廿七,东萨塞克斯郡最古老的足球俱乐部伊斯特本镇足球俱乐部的家:
藏红花体育场
这片土地属于德文郡公爵——德文郡公爵也是伊斯特本的主要土地所有者之一。因此,在伊斯特本镇的队徽上,嵌入了德文郡公爵家族徽章中雄鹿头和藏红花两大元素。
这个体育场并不大,草皮是沙地草皮,总容量是200个座位及3000名观众,自1886年以来就是球队的主场。
于是,在比赛日,我们可以看到如下场景:
或者这样的:
一般来说,
平均观众人数在257人左右,是该级别联赛上座率最高的球队之一。
这些“死忠”,用1镑-100镑(套票持有者)不等的门票,支撑起了这支目前在第九级别联赛南方联合足球联赛征战的球队的基本票房收入。
别看伊斯特本球队级别不高,但是梯队的配备是很齐全的,拥有成年队-U23-U18-女足队四个级别的队伍:
目前是联赛间歇期,我只能在球场中找到孩子们在青训场上踢球的身影:
2022年,伊斯特本的U12以不败战绩赢得了去年萨塞克斯周日青年联赛的冠军。
伊斯特本有记载的会员俱乐部形成于1930年代,一度有近千名会员,并逐渐成为了两大球迷组织:
Pier Pressure和Beachy Head Ultras
这两个球迷团队会随队远征,以其特殊的方式为球队加油鼓劲
同时,他们也会担任俱乐部的志愿者,帮助俱乐部运营社交媒体形象、维护俱乐部网站以及设计俱乐部周边。
此外,他们还会和俱乐部一起做慈善活动,比如为伊斯特本食品银行筹措物资:
伊斯特本镇足球俱乐部的赞助商是一家在东萨塞克斯郡从事建筑和铁路行业器械租赁的公司:
球衣赞助商是英国足球知名运动品牌茵宝:
场内有些商业广告,其中一家是帮小镇居民做房屋维护的:
出了伊斯特本镇足球俱乐部,这个小镇上还有两支球队:
· 伊斯特本自治市足球俱乐部
· 伊斯特本镇联队
对于这个小镇的球迷们来说,德比日是小镇最重要的一天:
无独有偶,之前笔者去谢菲尔德出差时顺道探访了一下世界上最古老的足球俱乐部,成立于1857年,目前在英非甲(北部联赛的下属联赛,英格兰足球联赛体系里的第八级联赛)征战的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
公车坐了30分钟,再走了20分钟的路,我看到了一个小酒馆:
这个酒吧是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的产业,也是谢菲尔德一个公交车站的站名。
再往前走一点,终于可以看到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的主场足球之家体育场的外部装饰,标注的是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女足队的比赛时间。
再往前走一点,则是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的标识和冠名商Tuffnells的Logo:
球场并不大,建在一个小土丘上,由普通的木头制成围栏围起来:
由于不是比赛日,球场并未开放。我在外面绕了一圈,正好碰到一个工作人员,说明来意之后便放我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俱乐部的TIFO,上面有俱乐部的社交媒体信息和俱乐部的理念:
正直,尊重,社区
球场内只有两个看台,一个是石阶式的椅子,另一个是传统的塑料椅。塑料椅的看台由当地的社区命名,还辟出了几个座位作为媒体席位。
虽然记分牌用的还是最古老的那种需要手动翻分的,但是球场却是有自己的慈善合作机构和大量的赞助商:
一边还有自己的球迷官方商店:
酒吧里还有自己的球迷文化产品:
我问了工作人员比赛日的情况,他们说:
· 球迷和球员大多数都是当地社区的居民
· 比赛日的时候很热闹,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 俱乐部主要为当地的社区服务
当我踏入草场的那一瞬间,我仿佛能够感受到一百六十年以来为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而战的球员们在我身边奔跑的风速。
这些人,被当地居民称之为:英雄
这是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的官网,我可以在官网上轻易地找到俱乐部的任何讯息和历史,以及很历史意义的周边产品——比如谢菲尔德产的不锈钢制成的杯子(谢菲尔德是钢铁之城,不锈钢的诞生地):
他们还邀请我作为媒体人观看第二天的比赛,因我已经订好了去利兹和曼彻斯特的车票遗憾错过。
这家咸丰年间成立的足球俱乐部不过是英格兰千万草根足球的缩影——要知道,谢菲尔德可是有谢菲尔德联队和谢菲尔德星期三这两家在英格兰职业联赛中征战的职业俱乐部的。无论是球队水平还是球队的基建,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都绝对没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
但这也并不影响社区居民们为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摇旗呐喊。
那,我们有这样的土壤吗?
我翻阅了一下聚光灯外的榕江足球。
根据《榕江县志》的记载,1940年代,广西大学因抗战迁至榕江。课余,广西大学的大学生会在校园里踢球打发时间,他们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为当地村民普及了什么叫做“足球”;
1960年代是榕江足球发展的第一个高峰——1965年,榕江县足球队获得了黔东南州足球赛的冠军;
到了1980年代,足球已经成为了榕江的第一运动。在当时,有一句口号:
要想工作安心,必须学会踢球
1990年代是榕江足球的第二个黄金时代,榕江足球队赴凯里参赛。凯旋时,乡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那时,榕江的村民用稻草编成的球在城河边坑坑洼洼的草地上踢球,球断了之后就用用尼龙绳缠住继续踢。
2002年左右,从70年代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在榕江民族师范学校后面的沙地用两棵拉着一根绳子的大树当球门的村民们找来了一辆推土机,用两天时间把河边被洪水冲毁后废弃一片农田里的坑推平、用树木建造球门、用石灰粉划线,造出了榕江第一个户外球场:
“我们没有现代化的工具,只能靠人工清扫地上的碎石、小树和杂草,几乎用了一个冬天才完成。”
球场造完之后,村民们一人出2块钱,筹到50块后,把钱把兜里一踹,去镇上买了一个足球。
那天所有的球员都在场,他们都很认真。踢完球后,他们把它彻底擦干净,然后把它带回家了。
但是,对于榕江的村民们来说,把热爱转化成职业太不现实了。
村里的医疗条件不好,场地又坑坑洼洼,训练方法是从山脚蛙跳到山上,受伤了不敢问家里要钱、只要抹点草药,踢坏的鞋自己找线去缝补。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后来成为了鱼贩、司机、木工、教师和屠夫——跑步的速度变慢了,肚腩逐渐上来了,皱纹越来越多了...
但不变的,是对于足球的热爱。
他们之中一些人的心愿就是让更多的孩子爱上足球,能够进入到镇上的一些足球名校学习,甚至,走出大山,进入体校或者职业俱乐部的青训营,成为职业运动员,彻底改变命运。
在榕江足球赴凯里参赛勇夺冠军的年代,足球的春风也刮进了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县古州镇第二小学。
当时,全县只有两块足球场,二小的那块较之民族师范学校的更正规。所以,几乎全县的足球比赛都集中在二小——这在二小的孩子们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足球种子。
好景不长,为了发展体操,足球场被改建成了体操中心,二小的足球传统因此被断。
直到2015年,榕江建造了第一座县级足球场;之后,以二小为代表的三所榕江学校因被选定为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而复建新修了足球场,
榕江的校园足球迎来了复兴的第一步。
2017年时,黔东南举行了全州校园足球三级联赛暨黔东南州青少年足球锦标赛,共有17个县市的86支代表队、1614名运动员参赛——二小的2405名学生中,近六分之一是足球爱好者。
2023年,前国足队长范志毅到访榕江二小:“在榕江女足孩子们的身上,我看到了未来女足运动的光。”
直到现在,榕江建造了14块标准足球场,全县38.5万人可以免费使用——没有大门、没有栏杆、不收门票。
这些球场,属于榕江人民。
94岁的杨奶奶是贵州省榕江县古州镇口寨社区的村民。八十年来,她亲眼见证了榕江足球的兴衰史。
几日前,她坐着轮椅来到村超现场,掏出50块钱给小娃崽们喝水、吃东西:
不要就是不拿我当口寨村的一员,我也是村里的一分子。
对她而言,
这些在场上为口寨村而战的村民们,就是她自家的小娃崽们。
对于英格兰足球来看,它们的强势,并不在于半小时车程之外的布莱顿们,而在于这些小镇中哪怕混迹于第九第十级别联赛还在为小镇而战的球员们;
在于放学后顶着把我一下子就晒伤的烈日还在球场上踢球的孩子们;
在于那些比赛日去到藏红花体育场加油甚至随队远征的球迷们;
在于那些愿意为低级别联赛球队掏钱的赞助商们。
对于中国足球而言,
何尝不是如此?
从足球的发展上来说,「村超」实际上是足球土壤的一种具象表达:对于那些家乡没有职业足球队或者说无法承担职业足球门票的人们来说,「村超」这种扎根于基层的比赛就是最好的普及足球的方式。
如果「村超」能够在更多地区自发发展的话,对于培育足球兴趣,正确认知足球运动是有极大帮助的。
如果全国范围内有数百个甚至数千个「村超」形式的社戏吸引到当地的孩子爱上足球这项运动,
如果「村超」的队伍能够像欧洲第九级联赛那样发展出自己的U12队伍,
如果球探网络能够从中发掘出一些好的苗子送他们去青训机构练球,
如果这些好的苗子能够去到足球记者/青训教练/职业球员等等足球相关行业继续优化土壤,反过来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培养下一代的足球人...
长此以往,
「村超」,
不就真的改变了中国足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