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广莘:医学模式须从“疾病模式”改为“健康模式”

2024-12-15 23:49:53 投资策略 纯西

陆广莘:医学模式须从“疾病模式”改为“健康模式”

     ▲陆广莘(1927年1月-2014年9月) 首届国医大师、中国中医科学院资深研究员。   他是我国现代中医基础理论的奠基人物,敢于提出尖锐问题、善于逻辑思辨,被誉为“中医界的哲学家”。   他是我国第一批“中学西”人员,在西医院临床26年,56岁归队研究中医,用药轻巧精当,治疗疑难杂病得心应手。   他精妙概括中医学术思想——“循生生之道,助生生之气,用生生之具,谋生生之效”,“卓然自立,本立道生”是其一生写照。   陆广莘,是国医大师、中国中医科学院资深研究员。接受专访时,他风度儒雅、一头黑发,看上去就像60来岁。说起中西医的对比和命运,他侃侃而谈,一口气聊了2个小时,依然兴致盎然。   他认为,医院人满为患,医生不堪重负,群众不满意就医体验,根本原因在于现行的医学模式有问题。疾病医学模式“努力找病,除恶务尽”,检查越做越多,药越吃越多,钱越花越多,病越治越多……若想改变这一困境,医学就必须把注意力转向发现、发展人类自身的健康能力,这是中医的优势所在。他呼吁,医学模式必须改革,从“疾病模式”改变为“健康模式”。   成才之道:在西医院坚守中医阵地26年   吕玉波:陆老,您是现代中医基础理论的代表人物,也是一位临床中医大家。能否跟我们讲讲您的成才之路?   陆广莘:我学中医是很偶然的。我是江苏人,18岁就读上海中学高中工科期间,日本军队在我们的宿舍楼内发现一枚炸弹,为躲避日本人的监禁询问,我就辍学回到老家。父母考虑“以后有饭吃”,让我拜家乡老中医为师临诊学医。中西医的差异,使曾学工科的我感受到思维方式的格格不入,但反而产生了兴趣,下决心要探究近代中西医论争。   1952年,国家号召中医药人员要系统学习西医,我通过考试,到北京医学院医疗系,系统学习了5年西医学,毕业后到中央人民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工作。在西医院坚守中医阵地26年,56岁时被调到中国中医研究院,组建中医基础理论研究队伍。   谭志健:您跟随3位中医大师,对传承很有体会。   陆广莘:我先后师从陆渊雷、章次公、徐衡之,3位老师的言传身教,对我影响很大。   陆渊雷先生的古文学和中医学造诣很高,1929年与徐衡之、章次公两位先生创办上海国医学院,国学大师章太炎为院长。他强调“发皇古义,融会新知”,既要学习传统文化,又要掌握新知识。我是他的函授弟子,打下了兼收并蓄、融古汇今的学风基础。   章次公先生1955年任卫生部中医顾问时,我随他抄方侍诊。1956年关于“五行存废”问题的讨论时,章先生与我讨论,鼓励我发表意见。章先生强调,“欲求融合,必先求我之卓然自立”,坚定了我对中医学自信、自强、自立的决心,成为一生的座右铭。   我1957年到中央人民医院中医科时,徐衡之先生是主任。他提出,中医对西医方法要“心知其意,不为所囿”,临床上中西医结合取得良好疗效。我在一流西医院里开设中医门诊,创建中医病房,1958年秋在北京医学院开设《中医学概论》课程,推动医院临床各科更广泛的中西医合作,均得益于徐先生的支持。   另外,元末明初的医学家王履朴素求实、敢于怀疑的精神,对我影响也很深远。      学术之道:“中医研究”不同于“研究中医”   黄学阳:您提出“中医研究”不同于“研究中医”,发出“医学不能拜倒在科学的脚下”呐喊,对中医学术界震动很大。大家都很好奇,您是怎么能提出那么多独树一帜、振聋发聩的观点?   陆广莘:我是带着探究中西医论争的心理步入中医学殿堂的。在20世纪初期,梁启超曾说过:“中医尽能愈病,总无人能以其愈病之理由喻人。”胡适也说:“西医,能说清楚他得的什么病,虽然治不好,但是西医是科学的。中医,能治好他的病,就是说不清楚得的什么病,所以中医不科学。”为什么一些著名人士对于中医学会有这样的论断?我一直在研究。   我1983年开始搞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提出“中医研究”、“研究中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两者不能互相代替,只能互补互渗,主张自主的“中医研究”。“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中医学欲寻发展与出路,首先就是求其“本”。   中医重在提高痊愈能力,而非杀死病毒   杨志敏:您对现代医学模式有很精辟的批判,提出“循生生之道,助生生之气,用生生之具,谋生生之效”的高度概括,让人佩服。   陆广莘:从1993年开始,国际上兴起了“医学目的”大讨论大反思。关于《医学目的再审查》国际研究计划报告指出:当代世界医疗危机,一是医疗费用不断上涨,二是医疗社会服务分配不公。出现现在这种“药越吃越多,病越治越多”的困境,根源来自近代医学模式,即针对疾病的技术长期统治医学的结果。   究其根源,近现代西方科学是物质科学,用八个字可以概括其诊疗思想:努力找病,除恶务净。疾病医学模式发展带来两方面问题,一是加速药物淘汰,如过去用青霉素,一天5万到10万单位,现在却要800万到1000万单位;另一个是病人对纠正病理的药物产生依赖,如降血压、血糖的药必须常吃,一旦停吃,血压、血糖即刻上去。又比如,对高血压患者使用降压药,按理发展为心血管病患者的数量理应减少了,实际上,中风的病人、充血性心衰的病人减少了,但缺血性脑病、缺血性心脏病增多了。而且细菌病毒极易产生抗药性和异化,药物淘汰速度越来越快,新药研制费用也越来越高,医疗费用不断上涨,这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你看美国的医疗费用,非常惊人。   吕玉波:中医在这方面的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您如何看待中西医区别?   陆广莘:我曾经概括“中医学之道是养生治病必求于本为主旨的生生之道,是辨证论治的发现和发展人的生生之气,是聚毒药以供医事转化利用为生生之具,是通变合和谋求实现天人合德生生之效的健康生态的实践智慧学。”   中医并非万能,所有医学都不是万能的,真正治好病的是人的自我调节能力。医学的目的在于“救人”而不是单纯的“治病”。中医治病把重点放在提高人本身的痊愈能力上,而不是简单地用药物杀死病毒。1908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发现,锥虫红能杀死锥虫。但在人体内,杀死同量锥虫,药量仅为实验室药量的1/6,省去的5/6药量就是人体内的自身康复能力。中医的研究方向就是发现这个5/6,依靠和发展这个5/6。这就是中西医的最大不同。不要把所有的疾病都看作是敌人,比如发烧,其实是人体机体抗病的一种反应,而大量地、长驱直入地使用抗生素把病毒和细菌压下去,其实会加速病毒变异,制造出新的病原体。   “不变应万变”治人之法,迎接新疾病挑战   谭志健:您用中医的思维方式处理问题,曾经在坦桑尼亚引起轰动。   陆广莘:那是在1987年,中国派专家组到坦桑尼亚帮助他们治疗艾滋病,我是专家组成员。会谈中,对方提问:“中国有艾滋病吗?”“你们见过艾滋病吗?”   我回答:“中国没有艾滋病,但我坚信艾滋病是可以战胜的。”他们一片哗然。殊不知,中医不是去治疗某种病毒或者细菌,而是治被病毒感染的人,中医始终以这种“不变应万变”的治人之法,迎接新出现的疾病。具体说来,中医的“治人之法”就是调节病人本身抗病反应的动力机制。当时在肯尼亚有个红灯区,其中的妇女却很少有感染艾滋病的,这说明人体能够产生对艾滋病的抵御能力,治疗的关键就是要把这种能力调动起来。所以我们在坦桑尼亚开起了中医治疗艾滋病门诊。      ▲陆广莘与广东弟子谭志健、黄学阳。   传承之道:上医医国 中医医人 下医医病   杨志敏:什么样的医学模式更适合人类发展?   陆广莘:“医事”有三等,上医医国,医未病之病,重在生态和养生;中医医人,医欲病之病,重在稳态和保健;下医医病,医已病之病。中医注重认识人的防卫功能、抗病能力、调节能力。   中医向疾病医学学习是没错的,但把中医传统贬低为疾病医学,就成了下医。我从养生角度告诉大家,不要误以为医生必须开药,必须要求病人非打针不可。要站在健康医学的角度,治病于未病。中医实际上是养生医学,是关于“生”的医学。中医思想融合在了百姓生活中,比如药食同源,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传统文化与医学思想是联系在一起的。养生不仅仅是医学的一部分,而恰恰是医学的指导思想。   中医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影响日益扩大,这是中华民族对世界医学的贡献,是我国具有原创性优势的学科。如果中国百姓反倒不能享受这样成本低廉而且有效的医学,会是多大的损失与讽刺?   养生之道:“吃得少、吃得慢”   陆广莘认为,养生之道,主要是胸怀要宽广,心态要健康,对世事少计较,追求高远的目标。他特别强调,可以“带病延年”。“人老了,都会有病。个别‘零件’有问题,大致是健全的就行了。”   他认为,老年人不要激烈运动。“我是1952年北医足球队的,年轻时代的体育运动,对后半辈子有很大作用。老了反而不要锻炼太多,骨头不灵了。”他走路快,因为健步行走可以把下肢的血液泵到大脑。“脑为元神之府”,大脑供血、供氧情况直接标志着人的健康和衰老状况。      陆广莘强调老年人脾胃消化不好,要“吃得少、吃得慢”。他1958年做过一个试验,让50个糖尿病人嚼半小时海绵吐掉,结果所有人的血糖、血脂都降了,说明咀嚼可以降血脂、血糖,防止糖尿病。吃饭吃得很快,就会血糖升高,慢慢吃,饭后再活动活动,就不容易造成脂肪积存。一个人能够活动活动,并且注意咀嚼,大脑退化就可以比别人晚几年。   他现在一天三餐很简单。早饭一碗粥,两个茶叶蛋。午饭一直是一个馒头,什么菜也不吃。晚上基本不吃饭,就是一盅啤酒,一块鱼,还有花生米、西红柿、黄瓜。有时晚饭只吃水果餐,比如吃桔子时要吃桔络,一是粗纤维,二是舒肝理气。   他推荐,保健品就吃“四味药”。吃一包“补中益气丸”和“加味逍遥丸”,可以抗抑郁,一个礼拜吃两次。感冒了、拉稀了,皮肤过敏了、荨麻疹了,用“防风通圣丸”。再加一个“六味地黄丸”,家庭常备就够了。■   大师轶事   以毒攻毒治愈 “吹牛大王”   陆广莘理论水平很高,以至于有人误以为他只是个中医理论家,其实他擅长治疗疑难怪病。他从北医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央人民医院的中医科,常作为唯一一名中医,与众西医会诊疑难病。   1959年,北京宣武区一个化工厂失火,旁边中央音乐学院的师生们前去救火,却致使大批人员苯中毒,著名钢琴家刘诗昆也在其中,当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送到中央人民医院,这批病人在服用药物后,却都出现了奇怪的“癔病反应”。在西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陆广莘坚持他们只是受了惊吓,采取“舒肝解郁”的方法来治疗后,病人的神志果然渐渐清明。   一位专门设计京剧戏装的设计师得了一种怪病,特点是非常夸大,喜欢讲大话,“我是百万富翁,某某是我老婆。”写字也要将一个字写得斗大。陆广莘却为其注射伤寒疫苗,病人发了场烧后病就好了。他解释说:“病人曾患过梅毒,病毒已侵蚀其脑神经,成了麻弊性痴呆。这便是中医用一种病对抗另外一种病。调动自身防御机制,将病毒散发。”   他一天查房时,一位病孩肚子不知什么原因疼得满地滚,陆广莘赶快让家长去隔壁买5分钱的醋、花椒,煎水服下。没过3分钟,孩子好了。   较早挖掘传染病“截断疗法”   1959年陆广莘在总结中医治疗乙脑的论文中,提出乙脑不是“温邪首先犯肺”,而是“暑邪直入心包”。讨论了叶天士、程文囿、张畹香等人提出的“邪入心包”之证,及时应用紫雪丹、至宝丹、安宫牛黄丸等“以截其路”的治疗思想,较早挖掘了后来名闻遐迩、在许多疾病尤其是传染病中有重要价值的“截断疗法”。写此文时,陆广莘刚到医院两年。   “旁开一寸,更上一层”是陆广莘借鉴针灸术语,提倡解放思想、扩大科研思路而提出的。他带领同事们在原来工作的基础上,主持“肝血风瘀(郁)”和“脾津痰湿”两大系列“七五”攻关课题,先后获部级一、二、三等奖。   主持香山科学会议   提出中医药理论构建   陆老自称是“坚定的中医捍卫者”,他是第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利用一切机会为中医药发展建言献策。   作为中医药大家和倡导中医研究的提倡者,他主持了2003年香山科学会议,提出中医药理论构建与研究方法。2005年2月,他参加了科技部“973计划”中医理论专项的论证会,对中医理论基础研究提出指导思想和研究方法,并致信科技部、卫生部主要领导直陈对中医的认识和理解,反映中医药事业发展中的问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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